鬣狗

灾难面前,它撕碎了人性最后一块遮羞布

发布时间:2022/11/14 8:28:47   

寻常的一天,拥堵的路口,绿灯终于亮了,周遭汽车猛地启动鱼贯而出,唯有中间车道的头一辆车仿佛被施了咒般动弹不得。排在后面的司机歇斯底里地狂按喇叭,车还是没有任何要移动的迹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位耐心全无的驾驶员已经跳到路上正准备强制推车,方才注意到车主在挡风玻璃后面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嘴巴一张一合。直至打开车门,终于听清了眼前惊慌失措的男士一再绝望地哭喊:“我瞎了!我瞎了!”

▲改编电影《盲流感》剧照

如果说一个人正在开车,开着开着就瞎了简直天方夜谭,那么送他回家的路人随后竟也跟着瞎了就有点骇人了。甚至为他看诊的眼科医生和当时所有在诊所的病人,都相继失明,这一切已经从匪夷所思的意外演变了成为一场空前的灾难。

失明症迅速蔓延.......

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代表作《失明症漫记》里的故事,入选诺贝尔学院“所有时代百部最佳文学作品”。被《泰晤士报》誉为“当今世界最卓越的一部作品”,《柯克斯书评》称其与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卡夫卡的《审判》并驾齐驱。

瑞典文学院更是不吝赞词:“萨拉马戈丰富的想象力、敏锐的洞察力以及从心所欲的笔触,在这本超乎寻常同时引人入胜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展现。《失明症漫记》为其文学高度再添新彩。”

一出震撼人心的现代悲喜剧,伴着宛如末世降临的凄厉咏叹调残忍展开。

▲若泽·萨拉马戈

你看那群人,好像一条狗啊

萨拉马戈说:“作家和其他人一样,会梦想。”《失明症漫记》的创作灵感正是来自他治疗眼疾的一次经历。犹如一簇小火苗不慎掉落草堆燃起漫天大火,他的想象力也因此一发不可收拾,然后有了这本传世佳作。

相较于诸多外国文学里一长串的人名,这本书中甚至没出现过一个名字。全部化用他们的特征、职业或人物关系来予以称呼。

▲第一个失明的男人

比如“第一个失明的男人”“第一个失明男人的妻子”,正确到无法反驳;又比如“戴黑眼罩的老人”“戴墨镜的姑娘”“舔泪水的狗”,相当朴素写实;哪怕是身为核心人物的主角也不过是被称之为“医生先生”和“医生的妻子”。

这样的设定似乎印证了书里那句话:

“盲人们无须有姓名,我只是我说话的声音,其他都无关紧要。”

▲戴眼罩的老人

同样不走寻常路的还有标点符号,全书从头到尾有且只有逗号,句号,分号。即便有时候人物之间的对话连篇累牍,也没有任何修饰词和旁的符号进行装点。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全都非常简略地使用分号来隔开。

有人说,这样能知道哪句话是哪个人说的吗?

奇妙之处就在这里,几乎不影响阅读体验。仅剩下对话本身后,仿佛自己也跟着掉入了看不见的世界,大脑自动屏蔽掉其余杂音。人物说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句接连蹦出,萦绕耳旁,失明后的“声音”成倍放大,充满实感。

在这场由萨拉马戈制造的假想里,我们甚至能够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毛骨悚然的真实。当一小撮人被发现患有无法解释但确实存在的传染性失明症时,理所当然地被隔离。有关部门多方权衡后选择了一所废弃精神病院充作隔离所,地方够大又没什么花销社会影响也最小,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么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感染者呢?四方坚固的高墙曾经为了困住精神病患者,现在却好似为他们量身定做,就像是被看押的狗。

“我们离开世界太远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不知道自己是谁,连叫什么名字也记不清楚说不出来了,对我们来说,名字有什么用呢?没有哪一条狗是通过人们给起的名字认出和认识另一条狗的,它们通过气味确认自己和其他狗的身份。在这里,我们是另一种狗,通过吠叫和说话声相互认识。”

▲精神病院宿舍

而狗是没有人权的,除了每次送到大门口的一日三餐,没有谁再管这帮人的死活。第一个死于隔离的人,不过是因为腿部受伤发炎爬到大门口打算向镇守的士兵求助,便被对方避之不及地慌乱射杀。

更遑论顾及这些盲人的食物是不是平均分配?有没有人需要就医?卫生条件怎么完善?抱歉,这些人道主义和公共秩序在看不见的世界荡然无存。

“如果没有人帮助,这些盲人不久就会变成动物,更糟糕的是变成失明的动物。”

▲腿部受伤的男子

灾难面前,人还有尊严吗?

一开始,大家尚且还能摸黑找路地去厕所排解,也能公平有序地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吃食。尽量不把房间弄得太脏乱,纵使什么也看不见,但作为人的尊严在时刻提醒着自己。

随着被关押进来的患者越来越多,物资设备条件不再充分,内心的秩序一点点被打破,人们开始丢掉了文明。席地而睡,垃圾遍布,随地大小便。变得污秽不堪的不仅是整个精神病院,还有生活在里面的一具具肉身,一个个灵魂。

甚至,负责看押的士兵生怕因为患者的逼近,自己被感染,一言不合就扫射,不论院内院外,众人草木皆兵。一些因为饿急了去门口等领饭的盲人,就被误以为要“越狱”全部死于执法者们的枪下。

“狗死了,它的狂犬病自然就治好了”士兵团长嘴里蹦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

▲惨遭射杀的盲人

外面的世界不拿他们当人,那他们自己呢?

其中一位患者无意间拾得一把丢失的枪,摇身一变成为恶魔撒旦。他们集结成队,抢占食物,其他人要想吃饭就必须拿值钱的东西来换。到后面这群歹人更是变本加厉,要求每个宿舍必须派女人出来用肉身换取食物。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每个字都好似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插在心上,叫人喘不过气来。萨拉马戈冷静的笔触描绘出末世景象下赤裸裸的人性,生存斗争足以让人丧失尊严,剥离掉羞耻心。人性泯灭,沦为走兽,一方残忍地掠夺奴役,一方麻木地予取予求。

“他们已经把裤子脱下来,互相推搡着,活像一群鬣狗在争夺一个骨架”。

▲集体为死去的女人净身

没人管管吗?!很遗憾,并没有。隔离区就像一个被彻底抛弃和遗忘的世界,一片罔顾人伦弱肉强食的动物森林。

守在外面的中士从前来巡视的上尉那里得到的命令斩钉截铁明白无误——如果他们自相残杀,那更好不过了,留在这里的人会更少。

一直佯装失明的“医生的妻子”终于奋起反抗,杀死了持有手枪圈地为王的始作俑者,迎来的却并不是胜利的曙光。相反因为屈从于生存威胁,因为奴性使然,不少人甚至考虑供出她来交给那群无耻之徒,继续换取食物苟活下去。

至此,这群人不再只是眼盲,心也彻底盲了。

“在我们被迫生活的这个地狱里,在我们自己把这个地狱变成的地狱中的地狱里,如果说廉耻二字还有一点意义的话,应当感谢那个有胆量进入鬣狗的巢穴杀死鬣狗的人。”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代表着最后不愿堕落的良知,人一旦自己不拿自己当人,那就是行走的禽兽,将永远活在炼狱之中。

这何尝不是萨拉马戈自身所怀抱的期望,而“医生的妻子”正是这抹希望的化身。

▲医生的妻子带领大家战斗

一开始仅仅是想混进来陪丈夫一起隔离,随着事态发展,历经众人皆盲我独明的孤独,见证人性丑恶却无力扭转的痛苦,她勇敢挑起那份责任——作为唯一能够看见光明的人,将所有人带到阳光之下。她宛若神祗,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低语:

“如果我们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么至少应当尽一切努力不要像动物一样生活。”

恰如书中一位盲人说的那样,医生的妻子是联结盲人与整个人类的那根线,如果她失明了,这个世界也就失明了。

▲医生的妻子带大家逃离隔离区

小说的最后,所有人陆续恢复如初,眼盲的时光恍若梦一场。医生的妻子却告诉丈夫:“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本来是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

在萨拉马戈亲手缔造的这出荒诞离奇的戏剧里,他传达了自己坚持一生的态度。就连墓志铭,也希望刻上:“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

在他眼里,“虽然我活得很好,可是这个世界却不好”,于是创作了一部如此冷酷无情的作品——“我的小说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缩影罢了”。

故事里的人患了失明症,那么故事外的我们呢?又是否纵容谎言代替真理,为了眼下的安稳佯装“失明”。然而一旦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苦难就会在我们中间蔓延。沉默或许不是原罪,但却时常沦为帮凶。

书的序言,萨拉马戈的话隔着时空一遍一遍叩击着心灵:“能醒着就不要沉睡,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deyishus.com/lkcf/2011.html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