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好电影之《教父》系列电影以及美国“黑帮片“（在类型片中发现作者）

1.作为影史经典的《教父》系列

从清新宜人的西西里岛，到灯红酒绿的美国，潜藏在绮丽风景下的竟是暴力与暗杀。黑帮是冲突背后的始作俑者，柯里昂家族更是漩涡的中心。《教父》改编自著名小说家马里奥·普佐创作的同名小说，该小说发表于年，一经发表便成为了畅销书籍，并在70年代初被改编为系列电影，至今仍是黑帮片的典范。《教父》三部曲每一部都围绕着不同代际的教父故事展开，以其独到的电影语言，上至19世纪末，下至20世纪四五十年代，涉及多个人物的黑帮故事娓娓道来。第一代教父维托·柯里昂从小便深受黑帮的压迫，一路逃亡到美国，在保护和压迫间坚守着自己“西西里”式的正义；第二代教父迈克·柯里昂为家族所累，从田园牧歌般的生活直接坠入深渊，与原本设想的人生背道而驰；第三代教父文森特·柯里昂更为骁勇，他无惧暗处的子弹，独自纵马疾驰，只为与仇敌决一死战。

黑夜、枪、血，是黑帮片必然存在的三大经典元素，而这些元素任意地排列组合，都会有不同的化学反应。而《教父》之所以能成为一代经典，是因为影片在娴熟使用类型元素的同时，在残暴之外用对人生的温情和思考打动着观众，尤以在讲述第二代教父迈克的故事时最为突出。教父的背后，总有刺客在伺机而动，谁能在教父转身回望的那一刻扣响机枪？教父是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躲过子弹？即使镜头之内被点缀了婴儿的哭声，温情也只是一瞬，继而便是教父长子被枪杀的血腥。子弹能穿越肉体，却击不碎一颗笃定的心。

原本有着自己人生理想、决心脱离黑帮环境的迈克，因为背负着为家族复仇的任务，最终成为了新一代教父。复仇是人类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要母题，读之酣畅，细品之却很悲凉。从常春藤大学的普通学生，转变成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英雄，再到成为美国黑手党的头目，这看似只是个体成长过程中的身份转变，更深层次的却是理想破灭后的悲情人生，主人公迈克正是这样的悲剧人生。他早已意识到，所谓的家族生意不过是一团污泥，他试图去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却不曾想污渍早已是命运的底色。当参军的规划被兄弟姐妹嘲讽、当热闹的家庭聚餐只留给他落寞的一角、当人生理想被一个个否决，迈克开始接受这样的人生。

被冠以“柯里昂”之姓，便注定要接受意外。当迈克选择向命运低头，命运却一再给予他更大的嘲讽。人类总是希冀着亲情是万能的情感纽带，当大哥桑尼遭到暗杀，迈克将二哥视为此生信赖的唯一胞兄，却发现二哥才是家族的背叛者。亲情纽带的突然断裂产生了极大的“推力”，将迈克一击即倒。他低垂着双眼，缓缓地转过身去，摁住自己的太阳穴，似要从让人眩晕的无情现实中挣扎起来。迈克的悲剧色彩，还在于其精神上的苦闷。老教父在让位给迈克后，父子俩有过一场促膝长谈。年轻时的教父曾和迈克一样，有着同样的理想。作为一名父亲，老教父甚至也考虑过，让儿子脱离家庭的束缚，去走上正途、当议员、当州长。但作为一名黑手党头目，他必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只能牺牲儿子的理想。

老教父去世后，世界上最懂迈克的那个人走了，同时也带走了迈克唯一能从世界上体味到的温暖。黑帮片充斥着诸多“黑暗”，但爱情元素却总能划破这暗夜。片中，迈克在逃匿到西西里岛后，邂逅了美丽的阿波萝妮亚，两人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然而，幸福的泡沫总会被戳破。迈克因家族所累，遭到袭击，虽自己逃过一劫，却永失爱妻。一连串的打击，让原本就孤独地迈克更加封闭了内心，采取了当初自己最为讨厌的残暴手法处理起家族事务。

影片中有许多极富哲思的台词，如“永远别让别人知道你想什么”，“永远别恨你的敌人，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我费了一生的精力，试图不让自己变得十分粗心。女人和小孩们可以很粗心，但男人不会。”每一代教父的人生无疑是传奇的，他们之所以能吐露出以上的感受，是因为他们尝遍了世事。这些台词不仅是黑帮不成文的规矩，更隐喻了现实的生存规则——要克制、冷静、无情。但教父们同样是孤独的，在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他们不断让渡、舍弃甚至是牺牲，一生如烟花般绚烂，却最终消失在天际，无人知晓和铭记。《教父》说透了黑帮故事，也诠释了生活百态，因而能唤起观众对于残酷生活的共鸣，成为了闪耀影史的经典影片。

2.再谈好莱坞电影“明星制”

年，弗洛伦斯·劳伦斯这一被誉为“永恒的比沃格拉夫女孩（TheBiographGirl）”的年轻姑娘，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影片特意公布出她的名字，会成为好莱坞明星制开端的标志性事件。而论及明星制度，离不开表演、个性、明星和传闻这四个维度。毫无疑问，《教父》在叙述黑帮传奇的同时，也打造出了经典“教父”形象。影片曾获得国际电影节重要奖项11次，提名15次，“教父”的扮演者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都获得过重要男演员奖项，尤其是马龙·白兰度，一举拿下过奥斯卡、金球奖、英国学院奖的最佳男演员。

人类热衷于总结规律，并试图进行有效地复制。在表演领域，专家们总结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三大表演体系，但马龙·白兰度却很难被精准地归入到哪一类中，不少影迷称他为“方法派”的鼻祖。马龙·白兰度在阅读小说时，他认为教父的状态与鬣狗颇为相似，便花了很长的时间观察鬣狗。为了还原一代枭雄的老态龙钟、清高孤傲又不失浓郁悲凉的人生情味，他还特意往嘴里塞了棉花。在接受美国《花花公子》杂志采访时，他还曾表示“不背台词”，因为这样会使即兴表演更为出色，因为一切尽在无意之中，“你有你的想法，你要把它说出来，而根本不必在心中默记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我认为这才是目的所在。”

马龙·白兰度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也成就着他的表演。在《教父》的第一场戏中，殡葬师博纳瑟拉来请求教父为自己被凌辱的女儿复仇，镜头里全是博纳瑟拉的脸部特写，教父只是静坐一旁倾听和观察。然而马龙·白兰度的处理，却让角色“无声胜有声”，成为这场戏的主导。如教父长久的沉默、阴郁但依然锐利的双眼、缓慢却又有力的手势、看似散漫随意实则全神贯注的姿态等都勾勒出这一人物的权威。

好莱坞明星制的一大特点便是，通过完整的机制让明星能将角色魅力最大化。马龙·白兰度于年和年分别凭借《岸上风云》和《教父》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7次获得该奖项的提名。在《教父》之后，马龙·白兰度又于年与科波拉再次合作影片《现代启示录》，在其中扮演一名光头美军上校，激发了观众对于战争的思考。马龙·白兰度在明星制作日趋完善的时期，凭借个人独特的气质和精湛的演技，成为了一个跨时代的标志性电影巨星，以至于好莱坞的60-70年代被称为“马龙·白兰度时代”。然而上帝馈赠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明星制本身所制造的“传闻”，既能为明星造势，同样也能吞噬一切。马龙·白兰度最后深陷情感绯闻和债务危机之中，以至于晚景凄凉，最后孤独离世。

3.商业体制中的“作者”

电影诞生初期，梅里埃尝试用简易的装置描绘人类对太空的向往。有声技术的到来，让电影能够表达出更多。人类对于通过电影实现自己的“白日梦”，可谓是要求越来越高。是选择经验成熟类型化创作手法，还是坚持自我的风格，成为了导演们的必答题。商业化的制作经验维持了电影作为“商品”的属性，而恰如导演特吕弗强调“没有作品，只有作者”并运用于自己的影片之中，电影理论家巴赞更是丰富并总结了作者论，强调导演的意识。

“作者论”在最初被提出来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论，一度被视作是对商业体制的反抗。然而，随着阐述和讨论的深入，以及导演们的实践，商业诉求和“作者性”不再“水火不容”。

导演在自己的一系列作品中表现出一贯的特征，才可以被称为“作者”。在《教父》当中，也尤为可见科波拉是如何在商业体制中保证自己的作者特质的。影片当中十分突出的，是利用剪辑和迅速转场来推进叙事，而不过度依赖对话和情节，这是科波拉所擅长的导演范式。

在《教父1》中，老教父维托遭遇暗杀后，儿子迈克作为代表与“土耳其人”谈判，但其中没有繁琐的对话。不断的脸部特写放大了迈克内心潜藏的紧张和愤怒，观众便在以全知视角提前预测到了迈克的报复行动。而报复能否成功、迈克能否全身而退、恩怨能否就此了结，成为了观众想继续观看的剧情焦点。随着画面中“土耳其人”和警察对话的声音逐渐变小，迈克突然站起，镜头迅速展现了警察困惑的脸部，继而又瞬间切换到“土耳其人”的倒地流血。无声画面的快速转换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更将刺杀的惊心动魄之感推至最高点。突然间，枪声乍起，终于划破了令观众屏息的沉寂。

世界之美，在于参差多态。《教父》放弃了一元化的塑造英雄模式，反而以三代教父的故事，展现了柯里昂家族的兴衰成败以及美国黑帮的发展变迁。在第一代教父维托艰难发家后，迈克承担起为家族生意洗白的重任。每一位教父都曾为家族开疆拓土，但同样也为自己建筑起了藩篱，以至于陷入困局无法走出。人生总是在得到和失去，于教父而言，更是如此。维托从西西里的穷小子奋斗成为美国的黑帮首领，站在权力之巅，却渴望常人之福。迈克以为家族复仇为己任，一路披荆斩棘，但失去了女儿和爱人的陪伴。影片结尾处，导演用一长串蒙太奇回顾了迈克的一生，最宠爱他的父亲、最支持他参军的二哥、最爱的妻子和女儿，他曾享受过世间最美妙的亲情。但父亲扼杀了自己的理想、二哥被自己杀害、妻女为自己死去，美好的时光不过是过眼云烟。

以好莱坞黑帮片的类型标准来看，《教父》在情节、人物和视觉形象的设计上都有着鲜明的类型特征。但诚如译者周汉林在原著“译者的话”中说：《教父》通过生动的故事揭示的政治和社会真理，比起所有的政治家、政论家和一切新闻报道和起来所揭示的还要多。”科波拉的“作者性”也促使着影片没有成为一部单纯以娱乐和感官刺激为导向的商业影片，反而在充分展现原著的深厚底蕴，探讨更为宏大的议题。

饶曙光：现任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电影资料馆原副馆长（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原秘书长、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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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君（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演艺工作委员会会长）-编发